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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死去的人与活着的人 (第1/1页)
白布蒙上,简叙安签了字。 医生、狱警、律师、殡仪人员,一整天都像在被人推着走。一切从简,一切按最没有后续麻烦的方式,饶是如此也环节繁复。 傅屿一开始跟他在一块,去外面接了个学校打来的电话就不见了,等终于把警察和律师送走,他才发现手机里有几个傅屿的未接来电。打回去,刚接通傅屿就说:“哥,我在护士站给你留了午饭,别忘记吃啊。” 环境音听起来在室外,隐约还有车喇叭的声音。简叙安蹙眉:“去哪了?” 电话那端似乎有人声在跟傅屿说话,很快另一个人接过了电话:“简先生,我在路边下了车,跟您单独说明一下。” 是姜医生。 “昨天您联系我说傅女士的情况时,我跟您提过,毕竟才发生过魏以文那样的事件,傅屿的病历有被要求备案,现在母亲又突然离世,我需要及时介入,了解他的心理状况,并向有关部门汇报。” 简叙安一时没说话。 “我现在带他去精神和心理疾病专科医院做测试,进行心理危机干预。”姜医生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明快友善,“刚刚想跟您打声招呼,结果说您在跟警察谈话,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具体去哪间医院?” 姜医生说了个名字。 “是有点远,结束后如果能立即离开,我负责送他回来,您放心好了。”姜医生一口应允。 “……这个‘如果’是什么意思,也有可能不能离开?” “这得视情况而定,我会及时跟您联系的。那么,我回车上把手机给傅屿了。” “哥,我很快回去。”傅屿拿回电话,停顿片刻后补了一句,“记得吃饭。” 他们说不了什么。把灯关了之后,他们的秘密不足为外人道,但现在青天白日,一切幽暗的关系无处遁形。 简叙安挂断电话,拿到傅屿留给他的午饭。是从医院食堂打来的,他讨厌的葱花——其实他只是不主动点,跟别人一起点菜时如果有,他就会若无其事地吃下去,所以连简家的厨师都不知道他讨厌——现在这些葱花一圈圈全被挑出来码在角落,跟一小排碧绿的草垛似的,摆放得过分整齐。他不经意笑了一下,然后眉头很快又拧了起来。 傅屿将手机夹在指间转了两圈,若有所思。 “你可以睡会儿,”汽车快驶出蜿蜒的山路,姜医生看了傅屿一眼,“很不巧,目的地在平港另一边的郊区,就算不堵车也得一两个小时。” 傅屿那边的车窗被降下了,崖岸的风声让他们的对话听起来隔着屏障。 “我们不去以前跟mama一起看过的那一家吗?” 在傅盈刚开始带着傅屿找医生的时候,还不太清楚精神病院、医院精神科和心理诊所的区别,曾在姜医生的建议下,利用简志臻的人脉参观了一家精神病院。 “不去那家。” “为什么。” “……那里面有个你认识的人。” “我认识的人可不多,还在平港?” “是魏以文。”姜医生拐上了环城高速路,“醒来之后精神错乱,也想不起来之前发生什么事了。” “哦。”傅屿应了一声,一如既往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放空地盯着路旁的景致。 “你哥哥没有告诉你吗?” 傅屿耸耸肩:“我想他并不在意这件事。” 傅屿想,魏以文不再威胁到他们了,难道简叙安这样的人会因此觉得走了个大运吗。来自他人的指控可以逃脱,来自内心的指控又该逃去哪里呢。 车子无声地穿越城市,姜医生借着看后视镜的机会观察了几次,终于捕捉到小小的动静,傅屿的衣袖上有一根线头,一开始短短的,已经被傅屿扯出挺长一截。 “刚刚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妈死了。” “除此之外呢?” “为什么这么问?” “唔——一种直觉?” 傅屿的手肘支在窗沿,没有回答他。 “不想睡会儿的话,要不放放音乐?”姜医生提议,“喜欢听什么样的歌?” “没……”傅屿拒绝到一半改变了主意,“有披头士吗?” 姜医生扬起一边眉:“还真有,想听哪一首?” 傅屿将下巴撑在手掌里,发丝被海风吹得翻飞。“《挪威的森林》。” 西塔琴的独特弦音响起,姜医生跟着哼,在旋律中说:“你这个年纪听披头士还挺少见的。” “村上春树那部《挪威的森林》不就是从这儿来的吗?” “以前都没跟你聊过文学,真可惜啊。” “一点也不可惜,我什么都不懂,只是拿我哥书架上的书翻了翻而已。” 姜医生笑眯眯的:“有什么懂不懂的。” “医生也读过吗?” “当然啊,最火那会儿,文艺不文艺的青年都人手一本吧?说起来我跟你哥哥应该也差不了几岁,说不定是同一时期买的呢。” “医生。” “你说。” “为什么直子死了之后,渡边要和玲子zuoai?” 姜医生一怔,努力回忆剧情。 傅屿没等他,继续说道:“直子对渡边来说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而直子和玲子是亲密的朋友关系。渡边和玲子共享了直子的死亡,对吧?”姜医生发现傅屿与其是在对他提问,不如说更倾向于自言自语,“直子死得那样突然、独自,永久地带走了活着的人的一部分,那种缺失感强烈到只有一个人是承受不住的……” 傅屿将一只手伸出窗外,五指张开,风从指缝间流过,无可挽留,不遂人意。 目的地在拐弯之后,红灯亮了起来,车子缓慢停在斑马线前。 “等等,傅屿。” “怎么。” “你是在说渡边和玲子,还是在说别的什么人?” 傅屿遽然看向姜医生,没来得及开口又急速将头转向前方,脸上显露出震惊。能让傅屿有这种表情的人……姜医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信号灯转绿了,空荡荡的马路对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辆相向而行的车,左转过来斜插着挡在他的车前面。 车门开了,简叙安下来,径直走向他们。简叙安的挂脖绑带解开了,右臂仍然戴着夹板,这可不适合驾驶,但简叙安不仅从不知道哪儿弄来一辆车,竟然晚出发还追上他们了。 简叙安敲了敲驾驶席这边的车窗。姜医生按下升降键,有了些不妙的预感,简叙安跟他见过两次面,打过几次电话,总是那样克制而稳定,然而现在简叙安盯着他,不知怎地令他想起当初傅盈辗转找到他的诊所,就带着这种不信任的眼神,仿佛生怕他不将傅屿还回去。这令他无端心虚,心想不该贸然将傅屿带走,他过于关注他自己的病人,忘记丧母的还有一个人。 姜医生想起十分钟前傅屿对他说的,死去的人永久地带走了活着的人的一部分,而活着的人无法单独承受。 那么,眼前这两个人呢? 他们俩是通过什么方式共享了今天发生的这场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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