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田李下_24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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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饺子圆鼓鼓的,放在盘子里像一个个胖圆宝。白菜馅儿不容易透出昭告天下的绿色,因此只有菜叶集中的地方才会晕出几点莹润通透的绿,热乎乎的气流比食物更先溜进喉咙里。程一帆说不清楚,是更爱吃饺子本身,还是更爱那口热乎劲儿。

    “慢儿点吃。”桌子的另一头摆着李涑的数学试卷,平铺的纸面上爬着骇人的公式和图表。李涑从难缠的函数运算中抬起头,铅笔头随之一倒,分出心来叮嘱程一帆:“吹冷点儿再吃,小心食道癌。”

    快乐进食的程一帆有些发怔,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戳弄着饺子饱满的肚子,受创的饺子皮流出断断续续的汁水,皮与馅七零八落,像新鲜出炉的车祸现场,也把程一帆的心撞了个稀巴烂。

    对哦,优雅小天鹅李涑吃东西也是小口小口的,生来还是小猫舌头,吃得慢还怕烫,坚持细嚼慢咽。但程一帆面对香喷喷、热乎乎的饭,只想大口塞进嘴里,

    圈进胃里才最保险,哪里顾得上这许多!

    程一帆抬头,瞥了一眼李涑的试卷。因为在饭桌上写,李涑还会考虑到潜在的油点和污渍,提前垫了写字板来保证卷面的干净。握着笔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也修建得齐平整洁,连甲缘的小白边都有漂亮形状,像十个小月亮挂在天上。

    而自己呢?程一帆低头一看,穿了不知几个年头的老头儿背心微微卷边,下面是他挚爱的睡眠伴侣黑色大裤衩。程一帆撇嘴,可是真的很舒服嘛……可跟李涑也真的很不一样。

    在一切的开始,没有血缘系联却成为了家人。李涑刚到他家时,还是小小的一个,背着蓝色小书包,拘谨地站在门口,手指都捏得泛白。不是相处时间长的人会变得彼此相似么?李瓜瓜从小朋友长成少年的过程,明明可以效仿的大人只有他一个,却形成了和他截然不同的生活习惯。

    这天差地别里,几乎在李涑身上看不到任何程一帆的印记。

    那未来呢?李瓜瓜总是在不动声色里悄悄做好一切事情,是总是迷迷糊糊的程一帆曾经十分向往的那一类做事总是游刃有余的人。考试应该也会处理得很好吧……程一帆夹了一个破掉的饺子塞进嘴里,想堵住这漫无边际的思绪,可睁眼闭眼都是李涑的脸。少年的眉骨早已从稚嫩的圆润中挺拔而出,程一帆过去总觉得他的脸是清秀温润的,如今才发觉其实也藏着锋芒。

    他大概会走得很远很远,在大学里也很优秀,于是会有一份很好的工作,也应该有一个体面又圆满的家庭。程一帆几乎看到一张全家福上的三十来岁的李涑,他应该拥有那样光鲜的人生和平凡的幸福。

    那我呢?我又是谁,又该把自己摆到什么样的位置上。程一帆觉得这破了皮的饺子近乎苦涩。

    他不想要李涑漂亮笔直的人生路线,和自己奇怪别扭的人生交错成结,囿于这乱七八糟的伦理关系。他是年长的那个,他得负起责任来。

    李涑放下笔,铅笔翻滚着,在干净的试卷纸上拖出一条歪歪扭扭的痕迹:“不好吃吗?还是不够?”

    程一帆收拾起碗筷,转身打开冰箱,遮掩住眼中的情绪:“没有啊,只是吃不下了。”

    李涑点点头,没再追问他的反常,但盯着他背影的眼神始终藏着隐忧。手上一用力,笔痕深深透过纸背,铅笔芯“啪啦”一生断开,骨碌碌滚到另一边去。他烦躁地捏住笔杆,又放开。

    他重新翻看着试卷,一颗心全在程一帆身上,竟一道题也没解出来。

    程一帆好像在躲着他。

    李涑按住又想溜的程一帆,对方已经急急忙忙地跨上了电动车,伸出的手又落西他只好站在原地问:“明晚家长会,你能来吗?”

    程一帆自己上学的时候爱闯祸,特别怕见老师,但家长会还是硬着头皮每次都去。可这次情况特殊,程一帆心里正别扭着,心烦意乱得只想当逃兵,别开头扯谎道:“明天……明天市里检查呢,不知道走不走得开。”

    李涑单手帮他扶着车把,心里拿不准是真是假,只是点了点头。

    “诶,李涑,你还不进去吗?”梅晓林拿着扫帚,见李涑一直站在窗前,时钟已经指向57分,还有不到3分钟李涑便要作为物理课代表上台发言,梅晓林觉得有些奇怪。

    李涑微微侧过脸,跟她打了个招呼:“嗯,我过会儿再进去。”

    “程……警官还没来吗?”

    梅晓林咬了下舌头,自觉这个称呼有些微妙的尴尬,毕竟只有小区里的阿姨们才会这样称呼程一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每次李涑在场时,她叫“一帆哥”的时候,李涑的表情会透出微妙的不爽,连带着跟她打招呼的动作都僵硬起来。但如果管程一帆叫叔叔,对着他那张帅脸,梅晓林问心有愧。

    第一次被李涑撞见程一帆载她上学时,梅晓林至今记得李涑一贯冷淡的神情竟变得有些难看,那时候他们还不是同班同学。她听着程一帆给她介绍这是自己的儿子李瓜瓜,而李涑站在对面的太阳地里,紧抿着唇角显得有些犹忧郁,不冷不淡地点点头。是后来渐渐相处才发觉李涑也不是针对她,只是涉及程一帆的事上,都有些……古怪。

    梅晓林咋舌,看着李涑的背影胡思乱想,像是发现了一张藏宝图,背后所隐没的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故事令她神经兴奋起来。

    连她妈都夸李涑“乖”,从不惹是生非成绩又好,生成这个模样也从没听说人家早恋,但梅晓林总觉得他的平静和乖巧之下,藏着很可怕的东西。她拄着扫帚,看秒针转过最后一圈,李涑等的人也没出现。想起程一帆没心没肺跟她挥手说再见的样子,和李涑的冷淡一对比,她总觉得有点儿慌。

    李涑贴在玻璃上的手失望地滑落下来,看见仍然站在他背后的梅晓林似乎也不意外,平静地跟她说了声“再见”,推开了教室门。

    梅晓林挠了挠头,难道是潜伏报仇的《孤儿怨》情节?或者,其实是李涑父母含冤而死,十岁少年潜伏多年只为致命一击……好像也不对,李涑明显很在意程一帆的到场,可李涑种种白切黑的割裂感,又很难说清楚。

    梅晓林为二人爸爸不像爸爸、儿子不像儿子的微妙关系叹了口气。

    “晓林?你怎么坐在这儿?”

    梅晓林吓了一跳,手里的扫帚一脱力,顺着楼梯“腾腾”地掉下去。

    程一帆长腿一跨,帮她捡回扫帚。梅晓林想起李涑落寞的背影,只问道:“一帆哥你怎么才来?”

    闻言,程一帆心有余悸似的拍拍胸口,从兜里摸出一根棒棒糖给梅晓林,这是小区社区片警程警官的必杀技之一。他探头望了望,和梅晓林一起蹲在墙角:“李涑这次考得好吗?我进门的时候你们秦老师正在停车,给我吓老大一跳!我每次都要被骂好久,别看你哥三十来岁的人了,遇见老师心里还是发怵……我就寻思着绕个路,别碰上秦老师,不然还得挨一顿骂。”

    梅晓林从程一帆的帽子拉链上摘下一片枯叶:“然后呢?”

    “然后就迷路了。”程一帆难得地有点儿不好意思,夺过树叶藏进怀里,脸上有些羞惭:“好吧,仓促间还撞折了一棵树,跟安保吵了一架才过来。”

    梅晓林撕开棒棒糖的包装纸,教室里传来雷鸣般的掌声,她才惊觉:“刚刚是李涑在发言!他之前一直在等你!”

    二人急急忙忙地推开后门,程一帆焦急地在台上寻找着李涑的身影,却怎么也没有。

    一转头,正对上李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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