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蛇』不醒梦 (第4/4页)

    “我早已明白。”须佐之男神色却依旧平静，“这个世界，神本便在被淡忘。是时候将一切还给世人，而我也该离开了。”

    天照却攥紧了拳，冷声道：“我不允许。”

    她不允许这样一位为人爱戴，为世界甘愿付出所有的神明陪着一个罪人陷入永眠。她也不能允许，须佐之男就这样离她而去。

    须佐之男沉默良久，而后说道：“您阻止不了我。”

    “呵，须佐之男，你这样做又是为何？蛇神根本不爱你。”天照露出冷笑，将残忍的事实剖开在他面前，“恐怕他正在做的美梦，便是将你斩杀一遍又一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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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须佐之男并不答她，她于是接着说道：“你想陪他入眠，我不允许。但我告诉你，幻境并非牢不可破，若是你有能力将他从美梦中唤醒，我就准你们一同离开。”

    须佐之男闻言抬起头来，眼底浮动着流金般的希冀之色，使她的心更为刺痛。他急切地问道：“我该如何让他醒来？”

    天照坐直了身，以神王的口吻冷肃应答：“幻境既由蛇神的美梦所化，若要使他清醒，便叫他美梦成真。”

    这是一个死局。

    所有人都知道蛇神的美梦是什么，而须佐之男恰恰是最不可能使之实现的人。天照从未想过要真的放过蛇神。

    须佐之男感到绝望，他回到住所，坐在床边，失神地看着被褥中沉睡的八岐大蛇，看了许久。

    幻境之中或许有另外的自己陪伴他，却不知是什么样子，对他好不好。而睡梦中的蛇神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真正的他也从不孤独。

    而活在现实中的须佐之男却感到如此孤独，即使八岐大蛇已经没有可能再将他背叛、再将他抛弃。

    他脱去外衣，缓缓钻进被子里，环抱住他冰冷的躯体。

    他低声喃喃着些不会被听见的话，像是说给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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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我要做一场美梦，便是与你去往人间某处寂静一隅，赏樱，共饮，垂钓，无所事事，直至时光之末。”

    “你所感到无趣的，却是我所想要的幸福。可惜……再也不会有了。”

    他忽而眼底泛酸，回过神来时泪水已将八岐大蛇的白袍濡湿。

    “你的美梦，真的是毁灭一切……包括我吗？”

    无需偷得神血的cao控，须佐之男主动解开了八岐大蛇身上的锁链，与他一同去往人间。八岐大蛇也无心再继续布局他曾执着的覆灭，这个结局已使他感到厌倦。

    “很久以前酿的樱酒。”须佐之男将壶中透明的液体倒入杯中，清冽的酒香抹匀在晚风中。

    八岐大蛇缓缓将酒杯靠在朱唇边，抿了一口。他生来便非常厌恶酒的味道，而为了引诱须佐之男放下戒备却常常与之共酌，到现在竟已经习惯这样微辣的味道，尤其喜欢酒醉之后的放松与无所顾忌。

    他又抿了一口，酒量并不好的他此刻已有些微醺：“每当我达到想要的结果，便是幻境破碎的时候。”

    他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胭脂色的云霞逐渐浮上他的面颊：“那么这场梦，大概是永远也不会醒来了。”

    “你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吗？”须佐之男将他柔软的身体拥入怀中，璀璨星光漏过繁花间的缝隙，在他极美的面容上画下斑驳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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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岐大蛇微睁着眼，缓慢地想着。他喜欢吗？他怎么可能喜欢呢？

    他于是闷闷地答：“不，这样的日子，对我而言还是过于平淡了。”

    而须佐之男却只是浅笑，缱绻地吻上他浮动着潋滟水光的眼：“若你真是不喜，我便不会带你来到这里。”

    “这是你的梦啊。”

    八岐大蛇倏地怔神，难道他真正想要的竟是……

    他恍惚间抬头看向天幕，繁星与云月在头顶流转纠缠，缓缓向大地如潮般倾泻下去，漫天樱瓣随着微风向山边飞舞，流入愈来愈近的天尽头；他侧目看向须佐之男，他温和地笑着，清澈的眼底倒映着唯他一人的身影，俊俏的面容也逐渐模糊不清。

    他就要醒来。

    须佐之男决意带着沉眠的八岐大蛇离开他所厌恶的高天原，来到他们曾经小住过的斐伊川畔，在温暖的寂静中了此余生。

    天照并未挽留，同意他卸去处刑神一职，带着罪神遗忘于世间。

    须佐之男给他与自己换上了平常人的简单服饰，看上去正像一对普通夫妻。八岐大蛇有时在藤椅上小憩，有时在被窝里呼呼大睡，有时在他怀中浅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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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对他嗜睡过头的妻子十分纵容，无论去哪都带着他，桌前永远摆着两份碗筷，酿的樱酒在树下埋了一壶又一壶。

    “好看吗？”他将一支白玉簪插进八岐大蛇的发髻里。他已记不清过去了多少日夜，八岐大蛇的银发又长了不少，须佐之男却不舍得剪掉，于是小心帮他挽起来，又别上各种各样的贵重头饰。

    “真好看。”他回答自己，凝望着蛇神美丽而恬静的面容逐渐入了神。

    他是多么想再看见那双深不见底又含着笑意的樱紫眼瞳，每次都使他心头微悸。

    “就算是骗我的。”他颤抖着抚摸那张乖巧到不像话的苍白面容，祈求道，“再看我一眼，好么。”

    八岐大蛇匆匆地前往下一场梦境，而这是他第一次睁开眼时，须佐之男不在面前。

    他扶着墙壁，支撑起似乎许久未有动过的酸软身躯，走出屋外，看向满目盎然春意，恍惚间想起这是在他曾与须佐之男共住过的斐伊川。

    那曾是多么无聊而美好的一段时光啊……怀念的笑容浮上他的唇角，八岐大蛇重新适应着自己的双腿，缓缓向远方走去。

    身后忽然传来器物落地的破碎声，喀拉一声脆响。

    他转过头去，看向那人。他穿着一身黑色常服，收敛起神明的光芒，倒像是个俊美异常的普通人。他的唇却不知为何哆嗦着，睁圆的乌金眼眸中晃动着难以言喻的错愕与惊喜。

    八岐大蛇皱起眉，看向地上泼洒的樱花酒，真是浪费。

    而须佐之男已然不管不顾，步履踉跄地朝他奔来，将他紧紧抱住，似要使他揉进自己的血rou里。

    “你醒了。”

    八岐大蛇看向他满面模糊的泪水，忽而恍了心神，觉着一切是那样真实，真实得不可置信，真实得刻骨铭心。

    “是的，我醒了。”清泪亦滑下他的眼角，他轻轻捧起须佐之男湿润的面颊，微笑道。

    须佐之男狼狈又无措地胡乱抹着泪水，口里语无伦次地说着：“天照告诉我，唯有你美梦成真的那刻，你才能够醒来。”

    八岐大蛇微微怔住，终于明白了一切，也终于看清了自己。

    他缓缓阖上眼，感受微醺暖风拂过面颊时的心悸。

    “你，就是我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