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藏心底的名字 (第2/2页)

  时间回溯到堕胎药从君后宫中，秘密送到天牢之时。

    陆望君看着手中汤药，自然是心情复杂万分。

    送药的宫侍尽心尽责地问他：“传君后的话，君后问说，少宗主这药要用几日，一天几次？只管说，咱家这边自会给少宗主安排好。”

    “这……往后便不用了，应应急便好，还请大人替陆某谢过君后。”

    那人就说：“少宗主不必如此客气！如此，咱家便告退了。”说罢，行了个礼就走了。

    只留下陆望君一人看着汤药出神。

    陆望君身为一个男子，平素哪会关注女子堕胎的注意事项呢？他只大概知道哪些药材孕妇不宜食用，便死马当活马医，想着胡乱把这麻烦解决了。

    其实他心里也有些没底，男子有孕，闻所未闻，药能不能把孩子流掉尚存疑，流了之后，他是否能硬挺过去，不让人去叫太医来，也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

    但有言道，长痛不如短痛，流掉孩子兴许他挨一挨便熬过去了，留着这孩子，身子渐重，孕吐反应太厉害，狱卒都是女子，再过几日，恐怕他就要暴露了……东窗事发，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以往他羞于去看自己被妖女弄得异于常人的身体，近日想明白自己可能是“有孕”了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腰身的确比之从前要圆润丰盈了不少，胸部似乎偶尔也会觉得胀痛不已，种种迹象，早就在暗示他腹中已有了妖女戚莹的“孽种”。

    陆望君愈加觉得屈辱。

    那个把自己人生弄得一团糟的女人……却微笑着把自己的胸膛迎着送上他的剑尖，说着“来杀了我”这种奇怪的话，自顾自成就了他少年英名的女人。她凭什么那样自私，在他的腹中留下了这个孩子呢？

    她是在他怀中合上眼的。看起来走得那么幸福，哪怕已经死去，嘴角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只留下他带着不为人知的记忆难堪地活着。

    他腹中甚至还留下了她的骨rou……

    她是江湖中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女，无恶不作，恶名昭着。那么多人恨她，他也不过是其中一个。

    若被江湖中的人，甚至于女尊国皇室知道，她还有一个孩子在陆望君肚子里的话……

    可以想象，这个孩子的出生会伴随着怎样的腥风血雨，而作为生父的陆望君又会从一个人人赞不绝口的少年英雄，沦落为何等的千古罪人。

    眼下昆仑宗恐遭变故，他又身陷天牢，无力回援，带着这个累赘，更只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心思电转，陆望君想到现状未知的昆仑宗，想到远在昆仑宗的母亲、弟弟，他也知道不该继续犹豫了，索性闭上眼，准备一口将汤药灌进去。

    若是堕胎后疼痛难耐，他从小习武，自然不是怕苦怕痛之人；止血的药，他有随身携带；绷带一类，他早已随意划伤自己，装作受伤，向狱卒讨要来了一些……如此，应当算是准备周全了吧？陆望君以他对女子流产的有限认知，尽力规划好了喝完汤药后的各种情形该如何应对。

    再严重的伤他都受过，更何况这孩子的存在不能被任何人知晓，他无论如何都要将所有的苦与难都忍下来。

    但陆望君终究没下得去手。

    他并不害怕拿掉这个孩子可能带来的身体上的痛苦，却怎么也做不到将汤药一饮而尽。

    陆望君只觉得碗中的汤药重胜千钧，沉重到他几乎端不住了。理性的天平早已一边倒，清楚地告诉他，必须尽快拿掉这个孩子，越早越好。

    ——可他为什么偏偏做不到呢？

    也许是腹中那小小的生命在无声地祈求父亲的怜悯，又或者是不该由男子产生的、那该死的母性在作祟。陆望君垂眸深思着，端着汤药的手再度迟疑了。

    这是那人留在世间最后的证明……最不该生出的罪恶念头，一旦产生，就如附骨之疽，在他的意识深处疯狂滋长，他拼命想要压下那荒唐的想法，脑子里绞作一团乱麻。

    那可是以折磨他为乐、把他的人生弄得一团糟的妖女！他怎会生出如此龌龊的念头！

    陆望君的脸上显出了一丝痛苦之色，他抿紧了嘴唇，反复在牢房内踱步，不知是在劝诫自己，还是在劝阻自己。

    他又回想起那张他这一生都不会再忘记的脸。女子面容妖冶，嘴角带笑，似是讥诮，又似悲悯，她说：“给你一个忠告——永远不要试图相信一个妖女。”

    那个教训他，时刻让他保持对她仇恨的妖女，却已经由他亲手杀死了。她是笑着赴死的，没有一丝要反抗的意思，似乎早已打定了主意，要死在他手中。

    陆望君忽而觉得心钝钝的痛。

    就当是他欠她的，无论是前世欠她的，还是今生欠她的，就当是如此吧。他烦躁地想着，拿起装有汤药的碗，奋力一泼，把那热滚滚的药尽数泼到了墙角。

    就像要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从脑海里丢出去一样。

    陆望君越想越郁闷、越想越清醒，很快就被自己的感情用事气得几乎要吐血。

    他就这么苦着脸，望着空荡荡的碗发呆，就差没唉声叹气，咒骂自己“着了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