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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关三十年》07 (第1/1页)
天化二十八年隆冬,定阳关迎来了一道久违的京中圣旨。传旨的天使系着明缎带子一路驰过城门时,谢谦正带着阿酣并瓦羌在侯府的马圈里给一匹母马接生。茅草窝棚里浸着一阵湿漉漉的血腥气,阿酣穿着一身粗布袄子,两只手握着剪刀在谢谦的指点下剪断新驹的脐带,她人小手也小,剪子柄浸透了羊水血水捏在手里,说不出的滑腻。 “怕不怕?” 谢谦抬眼看向闺女,瓦羌接过棚子口小厮递来的热水,放在了阿酣面前。阿酣摇摇头,她把手浸在水里,又拿胰子搓干净了才说道:“爹,说好的这匹驹子就是我的了,可不许反悔。”盆里热水腾起热雾,阿酣的脸上浮起孩子们惯有的红,她如今已经虚岁六岁,是个实打实的小淑女了。 “那是,说给你就给你,爹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谢谦喉咙里哼了一声,手上帮着小马撕去没褪掉胎膜,“你爹像你这么大时,也给马驹子接过生,这事儿熟得很。” 瓦羌看了蹲在地上的父女俩没出声,他没给马接过生,只接过羊羔子,不过都差不离,方才阿酣有些地方不大懂还是他帮衬了两手呢。他叹了口气,拿炉钩子去拨弄炭盆里的余烬,里面早早就埋了几个番薯,如今他一拨弄就溢出些新鲜的甜香来。 三个人默契地分了番薯,依次出了马圈蹲在廊下吃了起来。谢谦扒了皮子,把烤得微焦更甜的那一块撕给阿酣吃,自己边吹气边吃没那么甜的薯心,吃了两口又打量手上另一个笑道:“这真是个好东西,这两年种了这玩意儿,将士们饿肚子的时候就少了。爷小时候还没这东西呢!” 阿酣吃得正香,小人儿点点问道:“那爹吃啥?” “雪呗!”谢谦眨眨眼,“饿了就抓把雪吃,渴了也抓把雪吃,要是抓的雪里有沙子,能把牙崩掉。” 阿酣听了嘻嘻笑道:“那爹就是说话漏风的牙豁子了!哈哈哈!” 她咯咯笑个不停,隔着老远就让来传话的吹雨听见了。她怀里抱了一件姑娘穿的观音兜,后头跟的两个小丫头子一人抱了一件大氅,三人一进来她便扬声道:“侯爷、姑娘,京里来人了,说是有旨,夫人在正厅急着侯爷去呢。” 听了吹雨的声音,阿酣眼睛一亮,站起来就跑过去扑进她怀里,口里黏糊糊唤道:“雨姑,你回来啦!” “回来了回来了,姑姑给大姑娘请安,”见了阿酣吹雨满眼是笑,忙半蹲下来抖了怀里的观音兜给阿酣套上,“看姑娘这小脸儿冻得,都快成小萝卜了,快跟姑姑回前头去换身衣裳,今儿有吊梨银耳汤喝。” 三两句话勾得阿酣忘了马驹子,拉着吹雨的手就往前厅走。那边谢谦也顾不得说什么,把小丫头子手里的大氅递给瓦羌一件,兀自往前头去了。 父女俩洗过澡出来又是半个时辰,檀玉那头待客的茶已过了一轮,等人过来时都要近午膳的时候了。谢谦抱着阿酣进来,第一眼先看过檀玉,才挪了眼神去看那坐在客位上的小黄门儿。那小黄门儿见了谢谦先是起身请安,又道了句“贺侯爷喜事”。 谢谦听一个喜字便猜出是什么旨了,他挑一挑眉笑道:“我看公公面善,可是宫中有过旧缘?” 那小黄门颠颠膝盖,忙笑道:“侯爷折煞奴了,缘倒称不上,只是奴的干爹是御前总管李德贵李大珰,难免旧日里行走时见过侯爷,侯爷唤奴全喜就好。” 客套过了几句,全喜也没忘了正事,自一旁案上捧来锦盒圣旨,谢谦与檀玉带着阿酣跪了,那头便展了卷轴宣起旨来。这旨写得略有些长,前头照例写的是谢家军功,把谢谦从老子到祖宗夸了一遍,又拐回来讲谢谦如何建功立业、戍边卫国平定百夷,如今为嘉谢氏忠烈,又赞谢谦持节都督做得不错,破例恩封为武安国公,爵位世袭罔替。 念完长的还有一卷短的。这卷短的便是阿酣封县主的旨,因着是恩封,所以阿酣的县主爵位并无食邑,只有封号,乃是“淑嘉”二字。 得了这两卷旨,谢谦檀玉带着阿酣又磕又跪,还开了祠堂摆了酒席,一连折腾了四五日,把全喜这一行传旨太监送走了才算完事儿。连轴转了几天,别说谢谦和檀玉,就是阿酣这么个活泼性子都给磨消停了,又逢上一场大雪,谢谦索性闭了府门猫起冬来。 外头朔雪纷纷,屋里地龙如春,谢谦合衣躺在罗汉床上,檀玉正歪在他身边看书。想起前几天的折腾,谢谦长叹了一口气:“那两卷旨,算是把咱们全家都钉死在这儿喽。” 檀玉没从书里抬眼,只是换了个姿势卧着,他扫过一行新字,淡淡道:“你自个儿在宫里签下的卖身契,怎么,反悔了?” “……不知道,”谢谦翻了个身,手臂一伸就把檀玉搂到怀里,自个儿把脸埋了进去,“就是累你和阿酣跟我在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吃苦。从前阿酣小,还不觉得,如今她一年年大了,倒觉得亏欠她富贵了。” “我倒是没觉得,”檀玉放了手里的书,“她不是要什么有什么吗?金银这些俗物就不说了,今年就连马驹子和爵位也给了,她还想上天不成?她可比你比我幼时过得松快多了。” 可不是吗,檀玉自个儿就是规矩里长出来的规矩人,这辈子吃尽了规矩的苦。谢谦打小儿又过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摔摔打打长这么大,他们两个都不是容易人,就想着让孩子松快点。 至于谢谦给阿酣的野蛮式教育,檀玉并没有什么意见。他觉得小孩子跑一跑撒个欢儿也是好的,身体好了就不爱生病,若是跟京里权贵世家那边养女儿养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样,天天磨规矩做女红,可别提多闹心了。 谢谦听了又是一阵叹气,连着手上对着檀玉就是一阵揉搓,搓的衣衫都散了,檀玉恼得捏他一把,谢谦就傻笑:“不想这个了,今天晚上吃什么?” “没定呢,前几日庄子上送了两头鹿来,今儿又下雪,不若就让他们烧了炭再割下rou来,晚上吃炙鹿rou,”檀玉想了想,又道,“再片些鹿rou给阿酣她那里开一桌,瓦羌也同她一处吃。只是两个孩子还小,吃点尝尝鲜就行,叫厨房给他们多片猪五花过去。” 谢谦点点头,冬日里就该喝酒吃rou,一时忍不住期盼起来。待入了夜,大厨房果然在正房厅里架起炭炉子,里头是特意烧的果木木炭,又片了十来盘子鹿rou并青菜油盐具都送了过来。和rou炭一起来的还有酒,烧酒里加了点子鹿血,就坐在沸水里温着供两位主子取用。 冬日里的鹿rou正是肥嫩时候,薄rou片摊在炭炉子上不过几息便熟透了,油脂香气伴着rou香一起炙出来,再撒上些许盐花儿便能吃了。谢谦肚大,一连吃了四五盘rou,又拿沸水烫了青菜清口,出了一身热汗直喊痛快。檀玉那里还调了酱碟,或蘸芝麻酱或蘸酱油醋,再拿菜叶子生裹了吃,更添几分清爽。 吃得尽兴就到了酒场,谢谦一口热酒下肚品出那点子腥味来便知里头是加了鹿血,檀玉也跟着沾了一口便停了杯不再多喝。待谢谦喝得三分醉,便有婢仆进来收拾东西洒扫熏香,伺候二人洗漱就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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