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君心匪石】 (第1/1页)

    弦音流转，似水的旋律荡开一圈圈哀婉。

    景元知道丹恒有很多秘密。可纵使他想要探究，也不知从何问起。

    与丹恒仅有一门之隔的景元像个呆子似的傻坐着，在一旁草木皆兵地猜忌丹恒的一颗心。

    昨日的浅吻，是甜的。

    今夜的月色，是苦的。

    丹恒唯一的听众同他一般染上了愁绪。

    丹恒明明是回应了他的，然而景元却发觉得丹恒离他越来越远。

    爱人与他隔着一片江海，盲眼的景元不知如何渡到彼岸。

    于是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凭着感觉找到门，推开，去找琴音的源头。

    漆黑的世界里，唯有琴音为景元指引着方向。景元并不害怕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暗，他唯恐抓不住丹恒。

    丹恒听见开门的声响，循声望去，景元正在急切地寻找他。

    丹恒怔怔看着景元跌跌撞撞奔赴他而来。

    抚琴人拨乱了琴弦。

    景元准确地找到了丹恒的位置，他用力把丹恒抱进怀里，揣着不安，软声祈求道：

    “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我，好吗？”

    丹恒抬起手，安抚地顺着景元的长发，许诺般印上景元的唇。

    沉醉缠绵中，丹恒伏在窗边，湿润的眸子出神地倒映着远处万家灯火，那一如前尘旧梦般的遥不可及。

    丹恒感受着景元炙热的体温，昏昏沉沉，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可惜这漫天的孔明灯竟求不来丹恒和景元的一个未来。

    这灯火万家，为何唯独不许他们有一个家呢?

    情至浓时，景元吻上丹恒后颈，轻声呢喃：“我爱你。”

    丹恒捧着一颗破碎的心，启唇回应。

    他无声的啜泣着，

    “我爱景元。”

    ——无人听闻。

    天色欲晓，丹恒残破的心绞痛，逼迫着他清醒过来。

    命运在催促丹恒。

    景元熟睡着，面色不太愉快，似是做了什么不安稳的梦。

    良人已无忧，何事蹙眉头?

    丹恒眉目缱绻地打量景元，禁不住抚平他孩子气般皱起的眉，动作温柔。

    忆及昔日的饮月君，心怀众生，却没有称之为“凡人”的那颗心。

    后来的丹恒，在红尘里替丹枫继续走了一遭，续上了和罗浮将军那段未尽的尘缘，于是乎，便生了一颗完完整整的凡心。

    叩问爱恨，不怨别离，然而那颗真心终究又还是碎了。

    无论是丹枫亦或是丹恒，在这红尘的尽头寂然回首，到头来仍是自己孑然一身。

    来去这一遭，也罢。

    丹恒自觉赎尽了前世罪孽，偿清了风花雪月，不赊也不欠。

    丹恒贴近景元，两人的长发交缠在一起。

    丹恒缠一道，绕一道，虔诚地系上一道姻缘结，整齐剪下。

    他又借着烛火，翻开他那本不薄不厚的日记。

    丹恒写誓结良缘，白首成约。

    又写下缘订三生，情深不解。

    最后都化作缕缕飞烟，燃尽了痴念。

    丹恒求不来今生，求不得生生世世。

    他的身影变得透明，紧握在掌心的发结，连同丹恒一起消匿在这片天地。

    丹恒却仍然不悔地默念着独属于他的残忍独白：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一夜恩爱，结发之缘，便已是足够。

    一朝梦醒，景元怀里空无一人。他慌张地喊着丹恒的名字，却迟迟等不到那人熟悉的回应。

    他坐起身，离开枕席。

    “今日晨光明媚。”

    他竟是看见了周围的一切，景元顾不得穿衣，便冲出去找他的爱人。

    堂屋没有。

    庭院没有。

    景元推开大门。

    远远见一背着背篓的清瘦青年向这边走来。

    景元心焦地跑过去，拉住那青年，把递给他一只手。

    “丹恒，是你吗？”

    那青年是个哑巴，呆呆地注视着景元，不禁红了脸颊。

    谁人不识罗浮将军，“丹恒”虽不知景元为何像是早就认识他，但他听明白了景元的询问。

    他在景元手上写道，

    “我是‘丹恒’。”

    景元搂着“丹恒”，不肯离开他一步，半抱半挟地带着人向前走。

    “我们回家吧，小哑巴。”

    同一片时空下，两人都看不见的人，迷失在景元藏着万顷星光的明亮双眸间，他想伸出手触碰景元深邃的眼窝，却扑了一场空。

    他看着景元和“丹恒”携手一同归去，回了丹恒两世都没盼来的那个“家”。

    丹恒的身躯分明不存，可他的心口依旧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原来魂魄也会这样痛。

    他不知因何还留在这世间，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留在这多久。

    但这世间有景元，那便是丹恒眷恋不弃的唯一理由。

    于是丹恒跟了上去，看着景元和“小哑巴”赌书泼茶，闲情对弈，依偎温存。

    景元从身后抱住“丹恒”：

    “春日我们埋一坛桃花酒，夏天我们就一起放河灯。秋季正是好时候，便回头去看看我神策府的老朋友。寒冬腊月，便把那坛桃花酒挖出来。围炉煮酒，别是一般的暖。”

    “小哑巴”转过头，温情绵绵地和景元交吻。

    丹恒站在只余枯枝的老桃树旁，攥紧了他唯一拥有的，那段结发所缠的姻缘扣。

    丹恒禁不住闭目，向祂求祷，为何他还在世间。

    “时间未到。”，祂只这样说。

    今日罗浮山河如故。

    凛冬的风雪三千吹不散百里红妆的喜悦。

    证婚人高声朗读着誓词。

    新人眼中只有彼此，在众人的见证下行了结发之礼，他们一同起誓：

    “我心匪石，不可转。”

    “结发同心，不相离。”

    丹恒今日看了一场天地作媒，众生见证的新婚。

    他见证了他的爱人同别人着喜袍，共结发。

    “我心匪石。”，丹恒执着地跟着他们念道，“不可转。”

    “结发同心。”

    “不……”

    丹恒终是没有跟着景元念完。

    只因景元听不见，景元也记不得。

    丹恒紧攥的手终于自己放过自己。

    那拙劣的无人祝福的赝品来不及掉落在地，便连带着丹恒本人，一齐彻彻底底消散在风雪间。

    与此同时，景元胸口的护心龙鳞发烫发痛。

    景元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血rou中生生剥离出来，并破碎消失，不知不觉间，他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