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_03:哥,你把我的床睡得好香。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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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哥,你把我的床睡得好香。 (第1/1页)

    03

    看到我哥忙不迭地把他的铺盖筒又立起来了,我弟好像笑了下。

    上午逛商贸城的时候,他听到我哥跟张完说话,张完问他你工钱不会被人给赖了吧?当时我哥脸上很不好看。

    他混得窝囊,也一直没娶媳妇,就还住家里。

    我弟把那件棉袄从床底下抽出来,拎着下楼走到我哥面前,笑着问他怎么不要。

    他说:“哥,这不是刚刚你自己挑的吗?怎么现在又不穿了?”

    他以前从来不叫我哥“哥”,一般都是直接叫名字。叫名字的时候,多数都会被我爸斥责没大没小,把他也是好一顿收拾。

    自从我哥进去后,他就喜欢叫我哥“哥”了。

    叫得我哥浑身颤栗。

    现在终于没有其他人在身边了,我哥靠着他的铺盖筒贴得紧紧的,脸色防备:

    “你不是说以后都不回来了。”

    我弟眨眨眼,似乎是在想他从前好像确实说过这话。走几步就坐到那个小饭桌前,把衣服往我哥身前的沙发上一扔,低矮的饭桌在他面前就像个方正的宽板凳,“我只说上大学后就不回来了。”

    “现在我不是工作了。”他笑。

    我哥脸颊上的肌rou抖了抖,显然他是有点怕我弟的。

    他嗫嚅下嘴唇,在屋里环视一圈,说:“我一会儿还有事,先出去了。”

    我弟也不恼,就坐着看他在这个昏暗窄仄的屋子里惶乱地转了几圈,也没捡那件衣服,局促了一会儿,赶紧从门口挤出去了。

    傍晚我哥面如灰土地回到家时,猛然发现门口堆着几个亮白的大方壳子,几个穿蓝衣服的大哥正在哼哧哼哧地把它们往里面搬。

    我哥走慢下来,摸着鼻子走到那几个大哥面前,问:

    “这是往楼上搬?”

    男人脖子上围着毛巾,头也不抬地答:“那是,碰到大老板了。出手阔绰,一口气就买了好几个大件,这不送上门了。还包安装。”

    我哥举目望去,饮水机、热水器,白煞煞地在门口停着,晃得人眼疼。还有一台洗衣机,也是纯白色的,正往屋里沙发边上搬。

    他从门口一探头,就看到我弟立得板正,正轻声指挥着两个人在屋里打圆圈转,仪表堂堂地倒真像个年轻老板。

    他把脖子缩回去,在门口寻了个石头墩坐着,北风慢悠悠地窜进这七拐八拐的巷子里,眼看着东西一件件被抬进去,几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之后,所有电器都安了家。

    几个师傅拎着工具出来,把喝茶水的纸杯扔到门口的杂物堆上,见他还没走,问:“这老板是你什么?”

    我哥一愣,说是我弟。

    几个师傅面面相觑,然后哈哈大笑:“你这亲弟兄人实诚,说话有文化,是在政府里头做干部的吧?”

    我哥说:“我也搞不清楚。”

    师傅又说:“难不成不是亲的?连兄弟在哪儿上班都搞不清。我看他往那一站,就跟你气候不同。”

    我哥没再说话了。

    见他半天没放出个响屁,几个工人也没继续说什么话,各自点了杯烟,有说有笑地走了。

    我哥还坐在门口那个石头墩上,那里长年累月被他坐,表面磨得黑亮。我弟从门口出来,穿着白色的羽绒服,简直就像只优雅的鹤。他走到我哥面前,语气显得极为亲近:

    “哥,你坐外头做什么?”

    我哥撇过头:“里头没地方坐。”

    我弟说:“人都走了,进去吧。”

    我哥梗着脖子没动:“里头暗,待久了老了瞎得快。”

    我弟噗嗤一笑:“你就不问问爸?他不是天天挺到楼上么。”

    我哥很快说:“那是他活该。”

    我弟正了正色:“你进不进去。我专门给你和妈买的。你就不看看。”

    我哥这才站起来,随手拍了拍牛仔裤屁股上的灰,即便其实上面什么也没有。他绕过我弟走进屋里,非常仓促地扫视了一眼,几件电器把原本窄小的空间挤得更加没地方下脚了。

    “妈回来肯定会蛮高兴的。”我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手插裤袋里,声音没什么起伏。

    晚上我妈回来的时候,看到家里的几个大方壳子,笑得眼睛都没睁开过。她拍着我弟的脑袋,又摸摸他的肩膀,捏着他的手臂仰着头把我弟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看了好几遍。

    她说:“老二你可算是有出息!现在陈家棚里都传遍了,我们陈老二是市里当官的。那跟你大哥这种的不一样。你妈出去刷鞋,碰到几个熟人,都有来跟我报喜的哩。说是在市电视台上看到你了。”

    我弟只朝她笑笑。

    他把目光看向我哥,表情十分平静。但是只有我哥知道,他众人啧啧称赞的外表下,是个多么可怕的人。我哥觉得这就是他小时候天天揍我弟的报应。他甚至每次跟我弟对视时,都感觉能从他的眼里看到两颗随时要起爆的雷管来。

    他时常觉得自己进去那年,我弟肯定是不小心在肚子里吃了一只鬼。

    这几年也有过两三个不畏惧他名声的女人向他献过殷勤。他受宠若惊,好声好气地想把人哄住,但后来都无一例外地吹了。

    一是大部分女人本就是看中了他的身体。他跟着师傅学了两年装修手艺,又三天两头接了活跑工地,浑身上下那是没哪一刻是闲着的。定县夏天又湿又热,毛坯房里又暗又潮,他通了风扇直接脱了上衣干活,那一身腱子rou在狂风暴卷下让人过目不忘。偶尔碰上个给工友送饭的年轻姑娘,说两句话就往他身上瞟一眼,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没过多久就要跟他过夜。

    二则是还真同意去我们家坐坐的,在看到陈家棚狗窝一般的屋子、我爸瘫到床上、我妈是个白头发的擦鞋工后,姑娘一般都会礼貌得体地从我们家退出来,然后在陈家棚的入口处跟我哥分道扬镳。

    我哥是想结婚的。他想赶紧有个家,生个一儿半女的。这样好歹才算得上是条汉子。他现在改造好了,在牢里日日指天发誓过的,除非对方太无理在先,不然他轻易不会动手。他设想过很多次,以后真有了孩子,即便他没什么文化,也要做个听得进去道理的父亲,决计不能再动手打人。

    不管是谁,残了还是离过婚的,也不管年纪多大,只要是真心对他好的,他都决心脑干涂地以心相报。

    他要结婚,要在远在千里之外的我弟不知道的时候,赶紧过上正经日子。

    但是我弟竟然这么快就毕业了。他之前跟人打听过,大学是要上四年的。四年,他一年一年捱着数。我弟上大学前,当着他的面说过,去了北京就不回来了。他信了。但是他还是在心里默默地算。

    结果到现在,我弟回来了。他还是一事无成。

    我妈把家里新添的那几个电器啧啧地摸了好几遍,口水四溅地将我弟夸得天花乱坠,导致晚上吃饭都迟了好一会儿。她特意亲自做了好几个菜,掺点开水搅吧搅吧端上了楼,去给我爸喂饭。让我哥和我弟先自个儿吃。

    我哥端着饭碗夹了点菜就往门外跑。自从我爸再也不能在饭桌上进行“思想教育”后,他习惯了在门口那个石头墩上坐着吃饭,无论寒暑。一来这里空间大,宽敞;二来他也不想看到我弟跟我妈母慈子孝的模样。后来我弟去上了大学,他也没回桌子上吃饭。

    我哥仰着头慢慢吞咽着满天星光,门口的光一暗,我弟出来了。

    我弟蹲到他的面前,眼珠黑得渗人。他说:“哥,你把我的床睡得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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