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山门前的风 (第1/1页)

    车轮压过碎石的声音一阵紧似一阵。林凡抱着叶秀缝好的小包裹，背靠车板，随马蹄的节拍颠来倒去。道路坑洼，他肩头撞上车栏，生疼，却不喊。手心里的汗把布包攥出一片深sE，他才换了个握法，低头又换回去。

    「阿石，醒醒。」有人推了他一下。

    他睁眼，见四叔林柏舟正笑着看他，鬓角沾了点晨露。「头一次离开村子，什麽感想？」他打趣。

    「没啥……就是有点怕。」林凡老实，「怕到了宗门，会不会被打回来。」

    「想那麽远做啥。」林柏舟拍了拍他肩，「先吃口饭，睡一觉，明儿再去族里。」

    林柏舟家在县城西闱，临街的瓦房两进，院里晒着一排松木板。林凡被安顿在东侧小间。躺上去，他却怎麽也睡不踏实。脑子里轮着父亲林魁敲菸锅的响声、母亲塞包袱时喊他r名的语气、村口那块被他坐得发亮的石埂。越想，心越乱。翻身，褥子「吱呀」响了一声，他索X坐起来，m0出四叔送的线装书，翻了两页，字在眼底浮起又散掉。

    天擦亮时，他JiNg神反倒好了些。洗把脸，和林柏舟一道出了门。

    族里的大宅在城北，朱红大门两扇，门钉上还残着昨年的金漆。院里已聚了不少人。林凡远远便看见大伯——林伯常——站在正堂前，身形笔直，眉心一线深纹。林伯常眼角扫过来，点了点头，声音不高，带着威严：「一会儿宗门弟子要到，别乱看乱动。阿宴熟规矩，你跟着他做。」

    最後几个字落得重。林凡应了，垂眼往旁边扫，见两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左首那位身形修长，衣带利落，正是林宴——长房的公子，眼神清冷；右首一个皮肤晒得透亮，虎头虎脑，眼珠转得快，衣襟里鼓鼓的，不知塞了什麽。察觉林凡打量，他冲他做了个鬼脸，悄声凑过来：「你是二叔家的阿石吧？我叫林淮。」

    林凡微微一笑，点头算答。

    林伯常看见两人挤在一处，眉一挑，刚要喝止。说话间，天sE忽暗了一瞬，云层像被人拎动。院中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被一抹白光x1住——一道剑影自远空斜掠而来，声息未至，人先落地。

    来者一袭净白长衣，鬓发束得极齐，目光如霜刃掠过。那气场一压众人心口，院里一时静得只听见风穿过旗幡的沙沙声。

    「青衡宗白渊。」白衣青年自报名号，语气平平，眼神在三个少年身上扫过，在林淮衣襟那团鼓处停了半拍，没有多说什麽，只问：「名册上的三位，都在？」

    林伯常忙上前一步，恭谨道：「在。这是林宴，这是林淮，这是林凡。」

    白渊的视线在林宴身上顿住，神情稍缓：「你便是被宿尘真君点过名的那位？」

    林宴拱手，语气不卑不亢：「蒙长上垂看。」

    白渊没再接话，袖一拂：「跟我走。」

    他人未动，剑已起。下一瞬，林凡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提了起来，风像一张凶猛的帆，呼地把他包住。眼角被吹得生疼，泪水b出来。脚底的地从瓦青变成墨点，墨点又散成线。耳边传来白渊冷淡的提醒：「闭眼。别逞强。」

    林凡忙把眼皮合上。那种失重感还是往x口聚，他只好抓紧怀里的小包裹，指节都发了白。旁边传来「吭哧」一声，像是林淮——那孩子y是睁了片刻，终於被风刮得直x1鼻子，乖乖听话。

    不知过了多久，速度开始慢下来。白渊像踩了一脚看不见的台阶，落地很稳，手一松，三个少年各自跄了一步。

    眼前的景象把林凡整个人定在原地——三道山势前後相拥，如掌心捧着一池澄碧；云从山腰绕过，被晨光一照，有细碎的金边。远处，一条瀑流自石脊劈开，一路飞白，落到半腰时忽然斜出一段，化作一道弯月似的石桥，桥身嵌着不知名的纹路，微微发光，连向对峰。最高处隐约见一片殿宇的屋脊，匾额被云气遮住了，只露出两个斜挑的笔画，像是有人隔着天书写。

    「这里……就是青衡宗？」林淮眯着眼，小声问，语尾带了不可遏止的兴奋。他说着，忍不住m0了一下衣襟里的鼓包——那大概是一路上他攥得Si紧的什物。

    「到了。」白渊语气里没有自豪，像是这一切本就该如此。他向山下轻声唤道：「三师兄。」

    一名着墨青长袍的中年人自云隙「踏」了上来，步子慢，却每一步都像踩在鼓点上。眉目温和，风骨清峻。他朝白渊颔首：「辛苦。掌门让我代行测试，你先回去闭关。」

    白渊抱拳，转身上了那条石级，很快没入雾里。

    中年人的目光落在三人身上，一一看过，停在林宴处稍久，随即笑道：「我姓宁，字观一，宗中人唤我宁观。你们三个，先别想选不选上——今日只看骨、看心、看一口气能不能紧住。」他说着，手一抬，石阶旁缓缓推开一扇不曾看见的门，露出一片较低的演武场，场中央竖着三杆短旗，旗面无字，只用不同的布料缝成三种颜sE。

    林宴点头，神情如常；林凡下意识站直了背，掌心出了汗；林淮吞了吞口水，眼里却亮得吓人，悄声用胳膊肘碰了碰林凡：「阿石，我非过不可。你看着吧。」

    林凡侧过脸，看着那孩子藏不住的少年心气，心里忽然不那麽紧了。他深x1一口气，舌尖顶上颚，让呼x1稳下来。父亲说过，木匠下刀，手要稳，心也要稳。他不是下刀，他是上山，但道理或许一样。

    山风吹过，旗角抖出一连串清脆的声音，像谁在耳边敲了三下。宁观回头看了看山腰那座被云遮住一半的殿宇，又看向三人：「进去吧。第一关，不靠力气。」

    林凡跨出第一步时，忍不住回头。云很近，近得像伸手就能捧一把。他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踏实感——与其说是来到仙门，不如说是来到另一张桌案前；他要做的，仍然是把手里的活儿做好，只不过这回，活儿的名字叫「修行」。他把包裹系得更紧，跟着宁观走进了那扇门。